>搞明白了状况,许青白带着兰剑返回,开始办正事儿。
正是四年前的今天,因为那贼和尚打上了薛亚兰的主意,导致双方火拼,青衣帮帮众纷纷喋血于此,惨遭毒手。
两年多前,兰剑一成为赤霞山掌门亲传弟子,便带着内门十杰,杀上了断崖山,最后手刃了帮凶田宇森,更让罪魁祸首自食了“恶果”。
前阵子,许青白计划出行,便提前传信给了兰剑,两人约好今日在此相聚,一起祭奠亡人。
四年时间,弹指一挥间,沧海变桑田。
当年的兰堂主,成了天下四大拳法宗门里的掌门唯一亲传弟子,还习得了神功,变成了就连山上神仙都要巴结的对象。
当年的学堂小夫子,如今封爵拜将,搅动起四方风云,早已名传天下。
而这里的青衣帮众人,却只剩下一座座荒坟,与山风寒露、枯草昏鸦为伴。
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
再没了当年的热闹!
没了整日操劳,甘愿充当贩夫走卒的帮众!
没了苦心经营,一心想要济世济民的那位大青衣!
宏图戛然而止,侠义至此而终。
一腔热血,满腹豪情,皆付水东流。
斯人已逝,时不再来。
过往之不谏,今是而昨非。
这边,许青白招呼着众人,开始为亡人祭奠。
在场的人,除了许青白、兰剑、徐瞎子以外,李浩杰、龚平、双胞姐妹花几人都与埋在这里的人没有过交集,但耳濡目染,却都对当年青衣帮的所作所为,十分敬重!
不用许青白怎么招呼,大家便七手八脚的,将提前准备好的供品拿出来一一摆上。
徐瞎子点燃了一大把青香蜡烛,开始围着十几个坟头,挨个去插
每到一处,徐瞎子嘴里便要唤出一个名字,用他摆摊算卦的术语来讲,这叫“请鬼”!
十几个坟头虽然早已没了墓碑,但这些人,都是徐瞎子当年所埋,哪位兄弟在哪个地儿安息,瞎子如今闭着眼睛都能找到。
不一会儿,烛光摇曳,又有十几柱青烟笔直向上,冲天而起。
徐瞎子望着天上,嘴巴半开半合,喃喃说道:“兄弟们这是高兴啊!”
……
兰剑端着两大碗酒,走入坟地。
碗里满满当当,他走得小心翼翼。
每到一个坟头,他便将左边的碗在坟前浇上一些,然后自己再陪着,在右边碗里猛喝一大口。
酒气凛冽,滋得兰剑龇牙咧嘴…
“张小竹,我带着瞎子、小夫子专程来看你了!我要是告诉你,老子现在能一拳打死一头牛了,你狗日的会不会惊掉了下巴...”
“书生,今儿有你最爱的肘子,生前咱舍不得吃,如今阔绰了,你随便整,别客气...”
“老账房,这冰天雪地的,你就别睡了,赶紧起来喝口酒暖暖身子!你个老东西,生前就属你最清闲,你那账房当的,啧啧啧,一年到头都摸不到几颗银子...”
兰剑最后来到最中央的一个坟头,此时已有几分醉意。
他伸手一招,双胞姐妹花踩着积雪泥泞,挪步过去。
纵然脚下没有路,泥泞一片,纵然积雪浸湿了鞋子,泛起的黄泥弄脏了裙摆,但她们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愿与嫌弃,走得既小心又急切。
兰剑将两只已经见底的大碗递过来,小声说道:“先替我把酒倒满...”
大双小双乖巧无比,一人微微搀扶着兰剑,一人拎来酒坛倒酒。
兰剑对她们二人说道:“埋在这里的这位是你们的前辈,当年,她为了救我,替我挡下了必死的一刀,我因此捡回条狗命,她却从此香消玉损。我兰剑还能有今天,都是拜她所赐,你们说,这是不是叫做替死抵命!”
两女神色凄惨,通通微红了眼睛,走过来一左一右,轻轻挽住兰剑的胳膊。
她们虽与兰剑成亲时间尚短,但却早已听说过这位女子的事迹,此时心情复杂,五味杂陈却以共情怜悯居多。
毕竟,人都已经死了,就算再怎么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,也不会跟一个亡人过意不去!
而且,事情也要讲一个先来后到,兰剑与薛亚兰的事情,本就在她们遇到兰剑之前,她们甚至都没资格去怨恨已经埋在这里的女人。
不仅如此,正如兰剑所说,当年的事虽因薛亚兰而起,但最后却是薛亚兰为兰剑挡下了那一刀!
谁都只有一条命,谁又愿意死,谁不愿意好好活着呢?
所以,还有命活着的人,得懂得感恩,得懂得敬畏!
这边,兰剑一脸悲怆地说道:
“当年,我读书不行,家世又不好,游手好闲,一无是处。从春山郡跑出来,一路游荡,等走到着天牙山脚下,那晚在村子里,自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,我便再也迈不动腿了!你们知不知道,我生平第一次,也是唯一的一次,有了那种想要与一个人白头到老的冲动,这辈子,我就认定是她了,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...”
泪珠子在两女眼眶里打转,也不知道是因为兰剑的痴情还是绝情!
兰剑毫不在乎,继续说道:
“你们可知,对于一个男人来说,天底下最窝囊的事情是什么?是当你对着一个女人动情的时候,低头发现囊中羞涩,抬头又觉自惭形秽!是在还没有能力的年纪,生怕唐突了佳人,误了她终身!是在生死之际,眼睁睁地看着她就此阴阳相隔,无力回天!”
两女开始嘤嘤抽泣,兰剑也红了眼眶:
“世人皆说,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!可又怎知相见不如不见,有情还似无情!”
“多情自古空余恨,好梦由来最易醒。此情已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!”
“狗屁的来日方长!狗屁的人间世道!我兰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说出口,至死都成了遗憾...”
这些话,既是说给活人听的,也是说给亡人听的。
兰剑微微扭动,挣脱大双小双一左一右的簇拥,他蹲下身子,将满满一碗酒浇在坟头
“帮主,以前都是劝你喝酒时少喝点,今儿你就敞开喝吧,反正都已经躺在这里了,待会儿不用再费力扶着你挪地方!”
兰剑将自己那碗酒轻轻在地上一磕,随即开始仰头痛饮。
天寒地冻,雪满头,酒满襟。
烈酒烧喉,苦果难咽,意气难平。
……
徐瞎子悲从心来,对许青白使了个眼色,随后也端着两碗酒,跌跌撞撞地走到坟头。
既是来向大青衣敬酒,也是来陪失意人一醉。
咕噜喝完一碗酒,徐瞎子不胜酒力,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里,他有些上头了。
兰剑没有管他,任由他在那儿耷拉着脑袋,呼着浊气。
徐瞎子半迷半醒间,忽然察觉到旁边还有一座小坟头,便有些不自在了。
这座坟头是他当年以为兰剑也挂掉了,好心为兰剑所立的衣冠冢。立坟的时候,徐瞎子还挺有心,特意挑选了一处紧挨着薛亚兰的地方。
徐瞎子小心翼翼地问兰剑道:“这座衣冠冢,是不是把它给扒了?”
兰剑皱眉道:“扒了干嘛?”
徐瞎子说道:“立在这里,多少有些晦气...”
兰剑摇摇头,说道:“就让我这样陪着帮主吧,省得她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寂寞!”
徐瞎子欲言又止,却最终还是作罢。
兰剑说道:“瞎子,你回头把这些坟好好修一修,都把碑立上,咱们青衣帮寒酸了一辈子,死后怎么着也得让他们风风光光的...”
徐瞎子连连点头应下:“好嘞...”
兰剑又问道:“你狗日的,当年就这么把大家伙埋在路边,是不是也太随意了?”
徐瞎子此时头重脚轻,原本都快抬不起眼皮来了,这时被兰剑问及这个,突然来了精神,说道:“我可没有半点随意,瞎子我当时看过风水的,这里山清水秀,是个落气安息的好地方!”
兰剑骂道:“你懂个球的风水,这地方除了清静,哪里有水?”
徐瞎子也不跟兰剑争执,反正外行看热闹。命舆风水的事情,涉及到自己的老本行,但对兰剑来说,却是玄之又玄,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。
徐瞎子又忽然回想起兰剑刚才交代的事情,他担心自己办不好,便多嘴问了一句:“你那座坟也要再修一修?”
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兰剑,三番五次地被徐瞎子瞎搅和,已经有点不耐烦了,狠狠瞪了一眼
徐瞎子赶忙讪讪然说道:“晓得了晓得了,都一块儿修,修得风风光光的!”
嘴里虽这么说,但徐瞎子心里却在嘀咕,见过给活人立牌位的,还没见到给活人立墓碑的!
许青白也已走了过来,俯下身子,蹲在兰剑旁边,一声没吭。
半晌,兰剑扭头过来,问道:“我有一事,想问问你,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?”
许青白神情萧瑟,说道:“你先说来听听...”
兰剑问道:“你去过冥府,入过地狱,也见识过轮回,眺望过往生…许青白,你说,帮主现在会在哪儿?”
许青白闻言,脸色微变,郑重说道:“逝者已逝,生者如斯!兰剑,你万不可对此心有执念,否则小心道心崩塌,误入歧途!”
兰剑忽而笑道:“人活一世,草木一秋,生亦何欢,死亦何苦...”
许青白只觉得无以反驳,便劝道:“帮主他们,生前行侠仗义,积德甚多,死后必不会入那地狱受罪,你不必担心。”
兰剑不置可否,嘴角抽动,恨恨说道:“如若不然,他日我必下九幽黄泉,脚踢冥殿,掌毙阎罗...”
坐在地上的徐瞎子瞬间酒醒了大半,冷汗直流。
对于这么大逆不道的话,徐瞎子噤若寒蝉,不敢吱声。
许青白眉头皱得更甚,长长叹息一声,说道:“还不至于此...”
这边,兰剑又凄然问道:“但如果帮主他们已经转世投胎,纵然还能找到她,她还是那个她吗?”
兰剑自己说完,竟同时与许青白缓缓摇头
是啊,世事如云烟,沧海变桑田。
休说隔世,就说在世之人,十年数十年不见,也要恍如路人!
一时之间,许青白已沉默,兰剑似两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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