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qgy.cc建安二十四年的襄樊城外,血色已浸透了脚下的土地。
珩渊的甲叶早已在厮杀中变形,边缘翻卷的铁皮刮着皮肉,带来阵阵刺痛。作为魏军中最精锐的陷阵士,他的环首刀本该如狼似虎,此刻却像段锈铁,每一次劈砍都带着钝响——刃口早已卷得不成样子,沾着的血污混着泥土结成硬块,连挥动都觉得费力。
“杀!”
身旁传来袍泽嘶哑的呐喊,珩渊眼角余光瞥见,那名同队的年轻士卒刚刺穿一名蜀兵的胸膛,自己的后心就被一支长戟贯穿。鲜血喷溅在珩渊的面罩上,模糊了视线,也让他胸腔里的怒火与杀意更炽。
陷阵士,陷阵之志,有死无生。
这是他们入营时就刻在骨头上的信条。跟着曹公南征北战这些年,从白门楼到官渡,从渭水到汉中,哪一场仗不是踩着尸山血海过来的?可今日的襄樊,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绝望。
江水对岸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蜀军的喊杀声像是涨潮的江水,一波高过一波。他们的阵型早已被冲得七零八落,原本整齐的队列变成了零散的小股抵抗,每个人身边都是数倍于己的敌人。
珩渊劈开一名蜀兵的长刀,顺势一脚将其踹翻,刚要补上一刀,左肋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。他低头,看见一支铁枪从自己腋下刺入,枪尖带着暗红的血从后背穿出。
“呃……”
剧痛让他眼前发黑,环首刀再也握不住,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地上。他踉跄着后退两步,撞在一具早已冰冷的尸身上才稳住身形。面罩滑落,露出他被血污覆盖的脸,额角的伤口还在淌血,糊住了一只眼睛。
视线里,是密密麻麻的敌军身影,是不断倒下的魏兵,是漫天飞舞的箭矢与火光。他想抬手拔出那支铁枪,却发现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“将军有令,降者不杀!”蜀军的喊话声穿透厮杀,清晰地传到耳边。
珩渊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带血的冷笑。
陷阵士,哪有投降的道理?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挺直了脊梁。哪怕只剩一口气,也要站着死。
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,一股诡异的力量突然攫住了他。不是刀枪的触感,更像是无形的绳索,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,猛地向上提拉。
天旋地转。
耳边的厮杀声、火光、疼痛,全都像被狂风卷走的烟尘,瞬间消散。他感觉自己像片落叶,在混沌中翻滚,眼前是破碎的光影,耳边是呼啸的风声。那些熟悉的甲叶碰撞声、袍泽的呐喊声、曹公的号令声……都在急速远去。
“操……”
这是珩渊失去意识前,唯一能挤出的字眼。
再次睁眼时,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。
没有血腥味,没有铁甲的沉重,只有身下松软的泥土和草叶的触感。他猛地坐起身,左肋的剧痛消失了,身上的铠甲也不知去向,只剩一件破烂的灰布军袍——那是魏兵的常服,胸口还留着干涸的血渍,却没有伤口。
四周是从未见过的景象:巨树参天,藤蔓如蟒,空气中飘着彩色的光点,吸入肺中竟有暖意流转。远处传来的兽吼低沉而恐怖,绝非中原任何猛兽能发出。
珩渊攥紧拳头,指节发白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那是一双常年握刀、布满老茧的手,此刻却干净得只剩几道旧疤。
“这是……何处?”
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。哪怕身处这诡异的境地,骨子里的纪律性仍让他第一时间检查自身状况,而非惊慌失措。
不管这里是阴曹地府,还是什么妖异之地,他珩渊,是大魏的陷阵士。
只要还活着,就得弄明白眼下的处境。
他站起身,拍掉身上的草屑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。尽管眼前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,但那股属于战士的警惕与悍勇,却丝毫未减。
珩渊深吸一口气,将那股对未知的疑虑强压下去。脚下的腐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,却掩不住枯叶下碎石的硌痛——他那只没了鞋的脚,已经被磨出了几道血痕,只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暂时忽略了这点疼痛。
作为陷阵士,轻伤从不是停下脚步的理由。他弯腰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,握在手里试了试重量,这才沿着那条隐约的小径往前探。指尖的石片带着冰凉的触感,让他找回了几分握着兵器的踏实感。
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四周的树木渐渐稀疏了些,空气中的湿润气息里,突然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。珩渊脚步一顿,猛地侧身躲到一棵巨树后,只露出半只眼睛向外张望。
前方三十步开外,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,正上演着一场惨烈的搏杀。
一头身形像水牛般庞大的黑熊,浑身覆盖着暗紫色的毛发,背脊上竟长着三根森白的骨刺,此刻正用利爪拍打着一条水桶粗的青色巨蟒。熊吼与蟒嘶交织在一起,震得周围的树叶簌簌落下。巨蟒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每一次甩尾都带着破空之声,将地面抽得泥土飞溅;而那头紫毛熊更是凶悍,利爪撕开蟒身的鳞片,带出淋漓的鲜血,却浑然不顾自己身上被蟒尾抽出来的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珩渊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在北方见过黑熊,也在南方见过蟒蛇,却从未见过如此巨大、如此凶悍的畜生。尤其是那头熊背脊上的骨刺,还有巨蟒鳞片下隐约流转的淡青色光晕,都透着一股非自然的诡异。
这就是这片森林里的“兽”?
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,那里本该挂着环首刀的位置空空如也。一股寒意从后颈爬上来——在这样的怪物面前,他手里的石片,跟孩童的玩具没什么两样。
就在这时,那头紫毛熊猛地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,竟硬生生挣开了巨蟒的缠绕,三根背脊骨刺骤然亮起淡淡的紫光,随即猛地向前一顶!
“噗嗤!”
骨刺精准地刺穿了巨蟒七寸的位置,青蟒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,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,缠在熊身上的力道却瞬间卸了。紫毛熊狂性大发,张开血盆大口,一口咬断了巨蟒的脖颈,腥臭的血液喷溅得满地都是。
胜负已分。
可那头紫毛熊也已是强弩之末,浑身浴血,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,显然是断了。它喘着粗气,用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四周,像是在警惕其他掠食者。
珩渊屏住呼吸,将身体压得更低。他很清楚,这种刚经历过死斗的野兽,警惕性和攻击性都是最强的,哪怕只是被余光扫到,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。
然而,事与愿违。
或许是他身上人类的气息太过特殊,或许是紫毛熊的嗅觉远超他的想象,那头熊猛地转过头,一双充血的黄色竖瞳,精准地锁定了他藏身的方向。
“吼——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,紫毛熊拖着伤腿,竟直挺挺地朝他冲了过来!沉重的身躯踏在地上,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,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凶悍气势。
珩渊心脏猛地一沉。
跑?在这种地形下,他绝不可能跑得过一头哪怕受了伤的巨兽。
拼?手里只有一块石片。
几乎是瞬间,他做出了决断。
不退反进。
在紫毛熊距离他还有十步远时,珩渊猛地从树后冲出,没有选择正面硬撼,而是借着巨树的掩护,一个滑铲矮身,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熊爪的拍击。那带着腥风的巨爪擦着他的头皮掠过,将身后的树干拍出三道深深的爪痕。
落地的瞬间,他手腕翻转,将石片狠狠刺向紫毛熊受伤的后腿关节!
“噗!”
石片没入寸许,带出一股黑血。
“吼——!”
剧痛让紫毛熊彻底狂暴,庞大的身躯猛地转身,另一只完好的前爪带着风声,横扫而来!
珩渊只觉一股巨力迎面压来,根本来不及躲闪。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,将双臂护在头前——这是战场上面对骑兵冲锋时,最能减少伤害的姿势。
“嘭!”
巨力狠狠砸在他背上,珩渊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拍飞出去,重重撞在一棵树上,喉头一甜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
视线瞬间模糊。
紫毛熊一步步逼近,黄色的竖瞳里满是残忍的凶光。
珩渊扶着树干,挣扎着想站起来,却发现右臂已经没了知觉,显然是断了。他抹了把嘴角的血,望着越来越近的巨兽,眼中没有恐惧,只有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。
陷阵士,死也要拉个垫背的。
他咬着牙,左手捡起地上另一块更粗的石头,准备做最后的搏杀。
就在紫毛熊抬起利爪,即将拍下的刹那——
一道金色的流光,如同天外飞仙,从林间的缝隙中疾射而来!
速度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轨迹,只听到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那道金光竟精准地穿透了紫毛熊的头颅!
庞大的身躯僵住了。
黄色的竖瞳渐渐失去神采,随即“轰隆”一声,重重倒在地上,激起漫天烟尘。
珩渊猛地抬头,看向金光射来的方向。
只见一道身影,踏着金色的魂力光带,缓缓从高空落下。华贵的金袍在林间的光影中流动,白发如瀑般垂落,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,双眸开阖间,竟有金色的火焰在悄然跳动。
仅仅是站在那里,便仿佛让整片森林的喧嚣都安静了下来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,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,让珩渊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战士,也忍不住感到一阵心悸。
来人目光落在他身上,带着审视,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。
“有趣。”
老者开口,声音平淡,却清晰地传入珩渊耳中。
“在这星斗大森林核心区,一个没有魂力的凡人,竟能从紫纹黑熊爪下活下来……”
他顿了顿,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。
“你的眼神,倒是像极了老夫年轻时见过的那些……真正的战士。”